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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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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九兒。”他喊她的名字。

她卻恍若未聞,只是頹然地跌坐在地上,曾經那雙明亮的眼睛,再看不到一點光亮。

夕陽將血色的暮光映到她臉上,眼淚在她臉上無聲流淌,一滴一滴匯入地面,像是天地寂滅時一尊靜默的石像。

“九兒……”他再喊她。

她終於擡起頭來看向他,眼神冰冷而蔑然,“你對我可有話要說?”

孟昀映著她的目光,藏於袖間的手緊緊攅住,微張了張嘴,卻是一個字也未能說出口。

秦九兒輕蔑地笑了笑,“你既對我無話可說,那便由我來說。”

她低下頭不再去看他,目光有些空洞的望著前方,臉上始終掛著抹冷冷的笑意,透徹骨髓的那種涼,“我知道這一天的到來,但我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,更沒想到……”她牽動嘴角笑了一下,帶了萬分嘲諷,“來的人,會是你。”

她又擡起頭來望著他,眼底有淚水湧出,“你便這樣厭惡我,要親手毀我家門,奪我親人性命,孟昀,你便這樣厭惡我。”

她聲音喑啞,說到最後甚至哽咽到幾乎說不出口,可那些話,卻鋒利得像一把刀子,一點一點剜在他心頭,他沒有辦法回答她,甚至連看向她的勇氣都幾乎沒有。

“三哥死了,小池死了,爹爹哥哥們肯定也已經不在了,為什麽?”她厲聲逼問他,“為什麽不先殺了我,要讓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去,為什麽?!”

他緊緊握著拳,似要將指骨都捏碎,卻始終一字不答。

見他不答,她又笑了,似有嘲諷,似有自憐。

她笑著,目光卻忽然迸出一絲戾色,以迅雷之勢抽出他腰間的劍便要往自己脖子上抹,可就在那劍鋒離她脖頸毫厘之隔時卻再動彈不得,入眼是生生握住劍身的一只手。

秦九兒愕然地望著他,“你放開!”

他指間已然開始溢出濃稠的鮮血,他卻只是定定看著她,手未有一絲松動,似乎感覺不到疼一般。

“你放……”她正欲沖他大吼,有人用手在她後頸一砍,她渾身一凜,便軟軟倒進了孟昀懷裏。

他抱住她,用手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,看著她此時靜謐的容顏,他扯了扯嘴角,牽出一個極其苦澀的笑容,“你不會死,我會讓你好好的,活下去。”

孟昀跨出庭院的那一瞬,身後有火勢蔓延,漸漸滔天。

他抱著秦九兒,懷中少女緊閉雙眼,依舊是一身的紅衣,身後是漫天的大火,這一切仿佛只是她經歷的一場涅槃之劫。

承明殿內,孟昀伏在殿下,身後有八個侍衛,手中皆捧了一個鐵匣子,“陛下,秦府一幹逆犯人頭在此。”

一旁有內監接過他們手中的匣子,呈上前去,一個一個打開給劉曜過目,劉曜看著那盒中一顆顆人頭,面上並無什麽神情,只是揮了揮手讓他們撤下去。

他轉過頭來看向殿下的孟昀,面上露出一絲笑容,“愛卿做的很好,只待將他們罪行昭告天下,此事便了了,愛卿為朕除奸,你說朕該如何賞賜於你?”

孟昀卻是俯身磕頭道,“孟昀有罪,不敢求陛下賞賜。”

劉曜挑了眉,“愛卿立下如此大功,何罪之有?”

“臣遵陛下懿旨,秦府之人,男子就地斬殺,女子充入掖幽庭,但臣違背了陛下的旨意,擅自放任清河郡主縱火***,臣有罪,還請陛下降罪!”

劉曜蹙了眉頭,目光冷冷地望著他,“可有緣由?”

“她予臣之情,臣從未有報,而今屠她滿門,雖秦氏一門為逆賊,但臣於她終是有愧,她說,她想與她的親人一同歸去,臣唯有成全。臣身兼一國相職,自知不應有惻隱之心,但臣終究犯下此罪過,還望陛下降罪!”

又是一聲重重磕頭,如磬置地。

劉曜就那樣看著殿下跪著的他,目光晦澀,大殿內久久無聲,有種窒息般的壓抑。

良久,他卻是笑了,笑中帶了感傷,“罷了,小九那般的性子,便不是你成全,她也定是不會茍活。那孩子,朕是看著她長大的,也是真心喜歡這個小丫頭,看慣了她笑的樣子,又怎忍見她傷心的模樣,若是朕當時在場,亦會成全她同她親人一道去了,朕又怎會降罪於你?”

說完,他閉眼曲指揉了揉眉心,似是極為疲憊的樣子。

一旁的李德全立馬上前,“陛下可是乏了?”

劉曜仍閉著眼,只道,“嗯,乏了。”

語氣裏有說不盡的疲憊。

孟昀伏在殿下道,“陛下操勞國事,又身負重傷,還望陛下保重龍體,既然陛下已然乏了,臣便不再打擾了。”

劉曜閉眼點了點頭。

“微臣告退。”

孟昀站起身退出了承明殿。

以手撐著眉心的劉曜緩緩睜開了眼,目光幽幽向殿外望去,嘴角浮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,“李德全,你說,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?”

“這個……奴才愚鈍,自是不知。”

劉曜笑了,那種似暗夜深處罌粟花開一般艷麗而危險的笑。

出了宮門孟昀直接乘車回了府,卻在途中暗中喬裝輾轉上了另一輛馬車,車輪碾過青石板鋪就的路,一路出了城,往章山而去。

山間有條小徑,蜿蜿蜒蜒通向山頂,兩旁是青翠竹林,此夜無月,夜色昏暗,他提燈順小道而行,最終停在了一處竹屋之前。

他輕輕叩了木門,隨著一聲“嘎吱”的輕響,有小童提燈將門打開,“公子,先生等您很久了。”

他點了點頭隨小童入了院門。

“師傅。”

堂內有青衫白須的老者睜開了微憩的眼睛,“小昀啊,你來了。”

他快步走到老者身旁,“師傅,九兒她可醒了。”

季羋搖了搖頭,“還未,為師將她安置在了你原來住的那間屋子,你去看看吧。”

孟昀沒有急著過去,只是突然後退幾步,“嘭”的一聲便跪在了地上,重重的向季羋磕了一個頭,“徒兒謝師傅出手相救之恩!”

季羋走過去將他扶起來,“我們師徒之間還言什麽恩情,救秦姑娘的是你,為師不過提供了居所,不值一提。”

說著他嘆了一聲,“秦將軍乃一代忠良,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,老天無眼,奸佞諂諛之輩不收,卻令忠肝義膽之人枉死,官場之中權力角逐,你今為一國之相,謹記收斂鋒芒,萬事小心,不要再步秦將軍的後塵。”

“徒兒明白。”

“當今的皇上是個霸主雄主,有野心,也有雄才大略,但是性情嚴峻,若有欺罔犯法,擋其路者,輒已殺之,能為萬民造福卻稱不上是一個仁君賢君,你為國相,輔佐他側,可謂兇險,稍有不慎,便是滿門之禍。”

孟昀緩緩垂下眼眸,“徒兒知道,但徒兒……”他蹙起長眉,眸色堅定,“別無選擇!”

“罷了,你已入官場,為師多言無益,”他揮了揮手,“你還是去看看秦姑娘吧。”

他拱手再拜,“師傅早些休息。”

拜謝完師傅,他便徑直去了秦九兒休息的房間。

許是為了讓她睡安穩些,屋內難得燃了蘇合,淡淡白煙從古樸的銅爐內緩緩吐出,陣陣清香,安穩人心。

屋內的木床上靜靜躺著一名紅衣的少女,一旁燭臺上的光映在她蒼白的臉上,脆弱得仿佛一碰就會破碎的輕瓷,雖有蘇合安神,她卻仿佛還在夢魘之中,眼角不時有淚緩緩流出,讓人看得心疼。

他向她走過去,在她床邊緩緩蹲下,就那麽靜靜的看著她,他想,她一定是恨他的,但沒關系,他只要她活著,好好的活著。

沒有什麽是時間治愈不了的,就算是一年,十年,還是二十年,她終會有好起來的那一天,她便又是那個無憂無慮,愛笑的秦九兒。

也定會,遇到一個比他好的人,給她一世寵愛,安穩。

他伸手去觸碰她蒼白的面容,動作那樣輕,那樣輕,替她撫過眼角淚痕。

良久,他握住她的手,緩緩低下頭,將臉埋進她的手心,喉結不住的上下滾動,聲音止不住的哽咽顫抖,“對不起,對不起……”

一滴淚無聲從眼角劃過,浸入枕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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